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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长安好 > 223 至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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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老夫人离开后,马行舟道:「起来说话吧。」


马婉应声「是」,起身立在一旁,等着祖父开口。


「祖父知你一向乖顺懂事。你父亲走得早,这些年来你与你母亲一同照料幼弟胞妹,分担家事,执理中馈,总比寻常闺阁女子更细心更自立,这些祖父都看在眼中……」


也因此,妻子总是更偏疼这个长孙女多一些,他也不例外。


马婉正要开口时,只见年逾六旬的祖父看向自己,语气更多了几分郑重:「但你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为荣王世子妃一事牵扯甚深,与寻常亲事大有不同,其中之利害关系,祖父还需提早与你讲明,你待听罢,再做决定不迟。」


见祖父神态,马婉莫名有些紧张,便点头静听。


「嫁宗室世子为妇,规矩难免繁重,但此一点,祖父相信你足以应对,而祖父所言之「大有不同」,是另有所指——」


马行舟无意哄瞒孙女,直言道:「你若嫁去益州,便需时刻留意荣王父子举动,一旦有丝毫异动,定要及时传信回京中。」


马婉听得一怔,好一会儿,才得以问:「祖父的意思是……」


马行舟与她正色点头:「除了荣王世子妃,你还有另一重身份,那便是圣人的眼睛。」


马婉的面色一时有些发白,她想到了圣人选马家必有考量,但未想得这般深。


「马家身负皇恩,得圣人信任重用,这座相府能在此扎根,皆是君恩所授。」马行舟与孙女细细言明:「将我相府嫡长孙女赐婚于荣王世子,既给足了体面,亦示予了提醒。」


「纵益州远在西境,然圣人历来不必担心我马家会有叛变的可能,故而在圣人眼中,婉儿你是最好的选择。」


老人话到此处,眼神微有缓和:「然此行背负诸多,祖父不欲勉强于你,而圣人亦不愿寒了这份君臣之情,故并无强加之意,此事眼下便尚有商榷余地。」


「祖父与你说这些,便是想让你仔细考虑后,再下决定。」


马婉迟迟回神,心中怀有一丝侥幸:「……荣王府,当真有异心吗?」


「虽无实证,然荣王如今既为先皇唯一同母胞弟,圣人便不得不防,而正因无实证,才需要这样一双眼睛同往益州。」马行舟缓声道:「如若荣王之志不在此,或肯收敛按下……于圣人于这天下大局而言自是再好不过的。」


「孙女也希望荣王府并无异心……」马婉的心神一时反复不定。


马行舟看着孙女,思索着问:「婉儿是否另有心事想法?若是有,也不妨与祖父说一说。」


马婉心中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摇了头,只道:「婉儿只是想,祖父处处为婉儿考量……婉儿身为家中长女,又岂能置祖父置相府于不忠不义?」


她可以说自己心悦荣王世子吗?


她本是打算与祖父说明心意的,可此行既是为圣人眼线,那份心意于圣人而言便是麻烦与变故。


她若说了,便不会再被信任,便不会再是最好的人选。


她绝不会背叛相府,但她也实在不想就此错失嫁与心上人的机会……人活一世,知音难觅,她此生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且她相信,此中自有两全法。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和他的乐声不会说谎,他性情澹泊随和,并不是沉溺权势相争之人……


只要荣王府与圣人相安无事,一切便可两全!


眼前再次闪过那青年温润纯粹的笑意,马婉心中再无分毫迟疑。


「婉儿愿为相府前往益州,此行定不负祖父与圣人所托,也请祖父成全婉儿之心!」


马行舟看着再次跪了下


去的孙女,半晌,才轻叹口气,眼中有心疼亦有欣慰。


……


听罢了祖父的诸多交待后,马婉离开时,夜色已深。


回去的路上月色寂静,但马婉的心绪久久无法平息,有欣喜,有向往,亦有一丝隐晦的不安。


「女郎……您真的想好了吗?」侍女犹豫再三,到底忍不住开了口。


她虽不知女郎与老郎主具体说了什么,但在从乐馆回来的马车里,女郎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侍女担忧地小声道:「婢子担心那荣王世子并非真心,而是刻意哄骗女郎……」


马婉极快地皱了下眉:「那你倒是说说,他哄骗我什么了?」


今日他并未与她说过任何乐理之外的话,他甚至也承认了眼下并未完全放下那常家娘子,她做的一切皆是她自发而为,而非受人诱哄。


侍女神色复杂:「婢子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


马婉:「既无凭无据,又是谁教你这般随口中伤他人的?」


侍女惶然认错:「女郎息怒,婢子知错了。」


「再有,不可同任何人,包括祖父祖母提起我与荣王世子早在乐馆相识之事。」马婉吩咐道:「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风言风语。」


侍女已不敢多言,闻言只应「是」。


主仆二人一路再无话,马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踏进自己居院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侍女。


刻意哄骗?并非真心?


她又想了一遍侍女的话,再三思索,依旧觉得好笑。


他哪句话在哄骗她?至于真心,他何时标榜过他待她「真心」了?


他什么都没说没做,这件事,只是她自己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而为之。


……


凡为高明的算计,往往不会让被算计之人有所觉察,而将他人无声诱导的结果,归为自身的心甘情愿,且于这份「甘愿」中自我沉溺。


是夜,荣王世子披衣静立于窗前。


他很清楚,明后不会放他独自离开。


但明后大约如何都想不到,她多番思量下选定的合适人选,实则亦是他亲自挑选的。


在明后眼中,马家不会有倒戈的可能,那位右相大人马行舟的确是清正忠君之良臣……


但其子早逝,他待那位长孙女便更多了一份怜悯疼爱,故才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既如此,他便帮对方一把,若马婉可以亲自开口,做祖父的,自然也就可得两全了。


皆可得两全之法,岂不皆大欢喜?


李录含笑抬首望月,片刻后笑意消散些许,他眼前似又看到了那夜月下湖面小舟,与那小舟之上的挽弓少女。


再见,会在何时,何处?


但他想总归还会再见的。


他等着那一天。


而比那一天来得更早的,自然是赐婚的圣旨。


很快,圣人为荣王世子李录与马相家中孙女马婉赐婚的消息便传开了。


「朕会谨记马相今日为朕为朝堂而虑之举。」


「为陛下分忧,乃臣应尽之职也。」


圣册帝看着那忠心得用的大臣,允诺般道:「朕知马相之志,朕必不会辜负那些寒门学子,也不会让他们久等。」


马行舟深深拜下。


帝王此言,代表着长孙氏一族之事将了。


不日,圣册帝即以长孙垣勾结徐正业造反之举俱已查实之罪名,罢官除名,籍没家产,斩首长孙垣及其两子。


其余族人也依罪责轻重或处以绞刑,或罢官除名,贬谪流放。


念长孙氏过往功绩,其族中未年满十六者不予追究株连,但皆需随同族亲迁往黔州之地,今后其子孙后代,无诏不得离开黔州半步。


圣册帝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但历来断人血脉之举,皆有损阴德名望,更何况长孙氏树大根深,背后仍有余力及其他士族势力支撑,若试图一举除尽,她亦必遭反噬。


有时稍示以宽仁,留有余地生机,是为了断绝对方于绝境中的竭力反扑之举。


这棵大树既已倒塌,其余枝蔓,大可留在日后再行剪除。


此时此刻,少年长孙寂怀中抱着祖父牌位,已与几名族亲一同坐在了离京前往黔州的马车内。


昔日骄傲清贵,不可一世的小少年此际身着素色布衣,眼眶中泪水早已干涸,神情沉郁麻木。


马车粗陋颠簸,车内除了几只包袱再无其它,他自出生以来所用无不精细,从未接触过此等粗糙之物。


但这已是帝王「宽仁善待」的体现。


长孙寂长久地沉默着。


他原以为小姑之死,是他所能想象到的人生至痛,却未曾想到那竟只是个开始。


祖父死了,祖母自缢,父亲死了,母亲随父亲而去,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嫡叔们也都死了……


「阿寂,从今后,你便是长孙氏的新任家主,要记得你祖父临去前的交待。」族人的声音悲沉沙哑,却又饱满不甘的寄托。


长孙寂有些恍忽。


祖父的交代……


是了,行刑前的那晚,祖父有话交待给了他。


祖父未再瞒他,与他将一切前因后果言明了,祖父的确早知徐正业要起兵之事,也的确收到过薛仁和骆观临的密信……


祖父虽未有应允他们,但亦有隐瞒之实,因为祖父存下了借徐正业逼明后还权之心。


祖父说,他知徐正业等人恐有狼子野心,他无意与之为伍,只是想借力而已。


祖父说,长孙氏与以崔氏为首的五大族有不同之处,那便是长孙氏与李氏同盛同衰,忠于李氏,无论如何争权夺势,然此志从未更改。


所以,祖父将长孙氏家主印交给了他,命他担起此责,保全长孙氏,并寻良机再择李氏明主,助其重振李氏江山。


他此时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祖父那双不甘而又坚定不移的眼睛。


择李氏明主,重振李氏江山……


单凭他,当真能完成祖父遗志吗?


少年垂眸看着怀中包着黑布的牌位,渐又红了眼眶。


他似乎又看到祖父在牢中苍老狼狈的模样,祖父还曾有过那般低低自语——


「当年我为固阿姐后位与长孙氏之势,选择扶持那位资质平庸三皇子而百般打压于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更早些,倘若当年我与阿姐选中的是住在象园旁无人问津,可怜病弱的那一个,于阿姐膝下好生养着,今时今日之景是不是便全然不同了……」


「所以,从一开始便选错了……长孙氏今日之败局,或许早有预兆了。」


「阿寂,祖父当年选错过,故而你定要擦亮眼睛好好选……」


……


安邑坊,崔氏祠堂内,一道苍老清瘦的身影静立不语。


「父亲。」


崔洐从外面进来行礼,低声道:「长孙氏族人已顺利出京,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定会护送他们平安抵达黔州。」


崔据点头。


那些明施宽仁之举者,暗中却未必宽仁,长孙氏虽已注定败落,但若能保有一丝血脉,便可尚存一缕星火。


「父亲……」崔洐犹豫片刻,还是拧眉道:「明后如今行事愈发


不顾后果,再这般下去恐怕……」


「你终于也能看清此事了。」崔据道:「我早已说过,士族与明后,注定只能存其一。」


「可她怎么敢……」崔洐语气里有压抑着的离奇的愤怒:「先是裴氏,再是长孙氏,她这般行事便不怕……」


「你欲杀人,还不允人反击吗。」崔据转过身,打断了儿子的话:「此事她退不得,我崔氏同样已退不得,存亡胜负,且尽人事,听天命。


令人召集族人,前去知事堂议事。」


崔洐应下。


崔据出了祠堂,一名心腹老仆跟随左右。


「并州近日可有传信回来?」崔据边走便问。


「回家主,近日不曾有信传回。」


崔据眉心蹙起,有一丝忧色。


并州?


崔洐不禁问:「父亲,何人身在并州?」


并州是那逆子辖地。


崔据:「令安此前奉密旨出京去往并州,走时匆忙,十日前方传信回府说明内情。」


崔洐一怔。


所以,彼时他眼中的那逆子率兵不告而别,是因提早奉了密旨出京?


崔洐皱眉,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大怒之下病得有点冤。


不免又问:「既有来信,那父亲为何不曾告知儿子?」


崔据看他一眼:「你若在意他的事,这封信他便会令人送到你手上了。」


「……」崔洐脸色变了变,片刻才又问:「为何突然去并州?不是说去北境练兵重修边防?」


崔据面色几分凝重:「并州恐有变。」


且只怕并非是那位长史之变。


令安此时不知是何处境,是否平安……


崔据放心不下,遂令人密往并州查探消息。


……


此一日,常岁宁一行人的马车已抵宣州。


在途中,她察觉到蹊跷之处,也曾让人快马加鞭去往并州,给崔璟送一封信,只是不知此时是否已送到他手中?


常岁宁思索间,马车已过宣州城门,阿点忍不住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看去。


后面一辆马车里的常岁安却半点兴致都无,这几日随着离宣州越来越近,他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