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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长安好 > 361 唐休困(大章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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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一声喊,妇人将眼泪擦干后,快步走到后厨门外,抱起堆满了碗碟的大木盆,来到井边,利索地提桶打水洗碗。


一旁正在拿刀刮鱼的妇人见她眼尾通红着不说话,忙问了句:「巧娘,怎么了这是?前头又刁难你了?」


被唤作巧娘的妇人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刮鱼的妇人拎着杀鱼刀作势要起身:「看我不刮了他一层皮去!」


「齐家嫂子……」巧娘抬手按住对面妇人的手臂,嗔道:「你就别逗我了。」


妇人自然不会真的去拿刀刮人,二人不过说说闹闹,苦中作乐罢了。


巧娘这才开口,说起方才发生的事。


杀鱼妇人唾骂了两句,末了还是叹口气:「……不过想凭本事吃口饭,怎就这么难!」


「是啊,可真难。」巧娘低着头洗碗,道:「出来难,在家里也难……打从囡囡她爹死后,我一个寡妇带着闺女,门前的难听话也没少过。横竖都是个难字,我倒情愿出来难,至少有钱拿!」


说到最后一句,巧娘露出苦涩却又安心的笑意:「前日开了月钱,我去肉铺里买了大半斤腿肉,还给囡囡裁了新裙,囡囡欢喜得不行,睡觉时都还要抱在怀里头。」


她手下刷碗的动作又快又干净,说到女儿,那仅有的苦涩也不见了:「齐嫂子,有钱使真好,自己能拿钱养家真好。」


此前她带着囡囡,身边人都劝她找个人家改嫁,媒婆给她牵了几个人家,且不提她中意与否了,对方都不乐意她带着囡囡,言辞间挑挑拣拣,她为此不知抱着女儿哭了多少回。


但现今好了,她也能出来做工,可以凭自己的手,为自己和囡囡挣上一口饭吃,便暂时不必再去考虑改嫁那桩糟心事了!


「你能这么想,嫂子就放心了。」刮鱼的妇人道:「咱就在这儿好好做事,任谁说破了天,咱都不回家!咱们要是灰溜溜抹着眼泪回了家,正遂了那些人的意了!」


说到后头,妇人抬了抬下颌,示意前堂方向。


「是。」巧娘点头:「掌柜的也不是眼瞎的,开门做生意,就是要赚钱的……谁的活儿干的仔细又勤快,谁背地里偷女干耍滑生怕被人比下去,时间久了,掌柜的心里自然有本账,咱们好好做活,谁都挤不走。」


且她们能出来做活,是常刺史想了许多法子才办到的,各处肯用女工,是因为官府给了相应的好处。


她们不懂那些复杂的门道,但巧娘知道,通俗了来说,常刺史是在她们身上花了银子的,她们很多人生来便被叫做「赔钱货」,但这一回,怎么着都不能让常刺史赔了钱去。


如此,就更得好好干了,不能叫常刺史白费了苦心,更不能让人拿她们的不争气,再去笑话常刺史净做无用功。


她们不比常刺史,人人都说常刺史是天生的将星,常刺史做的那些事,是她们八辈子都学不来的。她们固然羡慕仰望,但也知道,常刺史只有一个,并非人人都能成为常刺史。


但这样仅有一个的常刺史,却惦记着她们,想拉着无数个这样普通的她们一同站起来,这份用意就更显珍贵了。


所以,她们得争气。


而她们在食肆里打打杂,且不是最难的,听说那些去学手艺、做匠工的女子们才难呢,很多行当都不要女子进门,她们被排挤刁难,不知要受多少讽刺和冷眼。


说到最后,齐家娘子笑着道:「万事开头如上坡,但往后会好的!」


「是,各处刚招用女工时,村头那几个婆子,比谁啐得都大声,说什么‘不要脸面的才会出去厮混,‘不晓得被人骗去做什么勾当,‘字都不识一个,当心被人哄了


去,‘小姑娘家的成日出去抛头露面,家都不着,亲事都不好说的……总之没句好话。」


巧娘说到这里,撇嘴一笑:「可前两日,其中一个还跑来问我,咱们铺子里还招不招女工了,她想把她大孙女也送来一道儿做工。」


做的人多了,见人家都挣着银子了,可不得着急了吗?


脸面是什么?在哗啦啦的铜板面前,它要真有那么重要的话,便也不会有那么多宁可卖儿卖女,也要去换钱的人了。


「所以我总想,只要咱们撑过去,说不定会越来越好的……」巧娘将刷干净的碗碟摞起来,「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十年……说不定等囡囡长大后,她们会觉得,能凭自己双手吃饭,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没错!」齐家娘子抬手拿手背蹭了蹭额头的汗珠子,咧嘴笑道:「昨日听一群来吃饭的读书人说什么,君子贵……贵在自立?咱们也当一回贵君子!」


「怎么还成君子啦……」巧娘笑着为齐家娘子摘下她额头上沾着的一片鱼鳞。


夏日日光闪动着,照在那堆被刮下的鱼鳞上,五彩华光闪烁间,鱼鳞好似也成了华贵的珠宝。


那名身背长匣的长眉男子,已来至刺史府外。


听得男子来意,守在外面的官差正冲他摇着头,伸手指了个方向:「……去那边,去那边。」


男子再次拱手,笑着道:「这位差爷,我是想见刺史大人,还望通报一声。」


「想见刺史大人的多了去了,可我们刺史大人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官差再次摆手赶人。


「可刺史大人现如今不是正在广招人才吗?」男子问道。


「是广招人才呢!」另一名官差也指向侧门方向:「所以让你去那边,从那里进去排队,有意者统一登记入册,之后若能经过考核,便可依照所擅分派差事!」


男子转头瞧了瞧,见得那长长的队伍,发愁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在下还是想见刺史大人。」


官差有些烦了:「……你这人怎听不懂人说话,都说了去那边入册!每日像你这样的人,少说也有百十号,若都由刺史大人亲自来见,那我们刺史大人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如我者,百十号?」男子自信一笑:「那想来不能比吧。」


那两名官差互视一眼,都不禁嗤笑起来。


「……阁下这份厚颜,倒是他们比不得的!」


「你既无请柬,便去那边老老实实登记,休要在此处蛮缠!」文学


其中一名官差见得两辆马车正驶来,料想是刺史大人回来了,忙拿手中刀鞘将男子推开:「快走快走,勿再挡道……!」


男子下了石阶,避至一旁,见得官差神情,有所思索地转头看去。


随着马车停稳,骆观临自车内而出,恰对上男子探究的视线。


一愣之后,骆观临快步走上前去,来到那长眉男子面前,意外不已地问:「……怎这么快便到了?」


又为何会直接找来了刺史府?他信上不是都统一说了,在外面酒楼见面的吗?


那他称作贤弟的男子也是一怔,微眯起眸子:「阁下是……?」


骆观临只当是脸上的面具阻碍了二人的相认,正要往下说时,只见男子神情一振,已径直越过他,快步往他身后走去。


也下了马车的常岁宁,正向此处走来。


随着官差行礼,长眉男子已知晓了她的身份,一双眼睛亮起,垂首抱拳行礼:「在下唐醒,久仰常刺史大名了!」


常岁宁有些讶然地询问道:「唐醒……唐休困?」


长眉男


子大感讶异:「常刺史竟听说过在下?」


他的威名竟已传到江都来了?


常岁宁笑着看向他身后走来的骆观临,点头道:「听过。」


这时王岳也已下了马车,常岁宁遂邀请那长眉男子一同去府中说话。


长眉男子喜出望外,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马。


常岁宁便示意官差帮他牵马。


长眉男子道着谢,跟在常岁宁身侧进了刺史府。


一路上,眼看着那长眉男子走在前头和常岁宁说着话,王岳低声问骆观临:「此人是……」


骆观临:「他便是我曾多次与你提到过的唐醒……」


王岳立时问:「那个五台山浪子啊……也是你诓骗来的?」


所以,他不是唯一被骗的是吗?


骆观临:「……」


事实虽是如此,但眼下看起来却完全不像这么回事,倒叫他有些茫然了。


眼看唐醒并未认出自己,骆观临也未急着找唐醒说话,路上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待常岁宁将人请进了偏厅中,骆观临适才摘下面具相示。


唐醒甚是吃惊:「骆兄?你怎会在此处?!传闻不是说你已经……」


「幸得常刺史相救,大难未死。」


唐醒既惊又喜,上前扶住骆观临的肩膀,重重拍了拍,末了,感慨道:「没想到还能在此处再见旧友……幸甚至哉!」


「所以,贤弟并不曾收到我的书信——」


骆观临问罢,见唐醒神情疑惑,即有了明确答案,也是,从江都到五台山,书信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的,所以方才他见到唐醒出现在刺史府外,才会那般意外。


「我自去年起,便离家游历去了,已有年余未回五台山了!」唐醒笑着道:「今日能在此见到骆兄,实是缘分使然!」


如此,骆观临便重新向常岁宁引荐唐醒。


末了,唐醒道:「在下久闻常刺史大名,此行不远千里来江都,只为一睹大人威仪风采!」


见得旧友这幅不值钱的模样,骆观临的心情甚是复杂。


唐醒,字休困,代州五台山人士,也是他去信的三位好友之一。


去信前,他曾对常岁宁道,唐醒虽是三人中唯一文武兼备者,但其人心性不定,居无定所,甚为浪荡,是三人中最难说服的一个。


可他口中「最难说服」的这一个,却成了最不值钱的一个,无需他诓,便主动送上了门来。


常岁宁心情甚佳,今日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很快,王长史使人来寻,说是有一道急务需她过目,常岁宁便让骆观临先代她招待贵客,一边吩咐喜儿,让厨房备下晚间宴客的酒菜。


常岁宁离开后,骆观临才问:「……休困,你怎突然来了江都?」


「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只因仰慕常刺史大名,特来一睹真容!」唐醒满眼钦佩之色:「……七十三杀徐贼,实在痛快至极!」


骆观临沉默住了,所以,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和生死是吗?


但他同时也清楚唐醒的为人,对方洒脱不羁,历来不喜被世俗约束,同好友相交,亦是求同存异,并不会被友人改变原本的想法。


此类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寻常世俗意义上的好坏对错,是没办法套用在他身上的。


骆观临曾在五台山任县令之职,他正是那时结识了还很年少的唐醒,对方因孤身剿匪之举同他有了交集,一来二去,便成为了好友。


但之后唐醒曾与他道,那次剿匪并非是为民除害,而是与父母赌气,离家出走,未带分文,于是萌生了去


匪窝里挣点盘缠的想法。


唐醒的「浪人」事迹还有许多,譬如他十二岁时被家中准备送进代州最好的书院,却在前去拜师的路上,将束脩送给了路边卖身葬父的孤女,自行游荡去了。


他乃当地富家子弟,家中兄弟众多,但他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也是爹娘最想扔掉的那个。


之所以取名唐醒,是因生来嗜睡,不哭不闹,令人担忧,于是不单取名为「醒」,又取「休困」为字……这也是唐家爹娘最后悔之事——坏就坏在这个名字上了!


长大后的唐醒,比寻常孩童淘神太多,成日没个消停,正如其名。


他自少时便时常没个踪影,最喜游历与新奇事物。


此时此刻,骆观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对方怕就是冲着常岁宁的「新奇」来的——近年间,天底下还有比她更新奇的吗?


他那封信,实在多余。


唐醒虽然奉行我行我素,但也并非全然不顾虑好友的感受,他此刻不忘开解骆观临:「骆兄,人生在世,谁没走过几次弯路?如你这般敢想敢做者,才算不枉此生!」


他并不否定骆观临跟随徐正业起事之举,他也从不认为朋友之间就该全然一致,毕竟他广游天下,朋友实在太多了。且在他看来,人各有异,见解与志向不同,是需要理解和相互尊重的。


骆观临追逐的「君贤臣明」。


他追逐的则是奇人奇事。


当晚,常岁宁设宴招待王岳与唐醒。


宴后,饮了酒的唐醒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匣。


姚冉看着那言辞不羁,与这座刺史府格格不入的怪人,和他手中捧起的长剑,只听他道:「在下久闻常刺史武艺超群,今日不知可否请刺史大人赐教一二?」


常岁宁点头应允了,临出厅门时,向七虎借了剑。


跟在后面的唐醒将她随手借剑的行为看在眼中,不觉抬眉,愈发觉得有趣了。


姚冉也紧跟着出去,此人生得人高马大却又形骸放浪,她恐对方会当真伤到刺史大人。


好在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见得庭院中体形悬殊过大的二人过了十数招后,自家大人已然占据了上风,姚冉露出轻松笑意。


也是,比剑是她家大人擅长的,或者说,除了摔跤之类正面拼力气的过招之外,凡是手中有武器的比法儿,她家大人都是不怕的。


随着「叮」地一声响,唐醒手中长剑落地,胜负已有分晓。


常岁宁上前两步,拿手中剑挑起唐醒的剑,另只手接住,横握剑柄,递还给唐醒。


静立原地的唐醒如梦初醒般,双手捧过冰凉剑刃,双眸晶亮无比,心潮激动澎湃。


次日一早,几乎一夜没睡的王岳刚起身,寻到骆观临,便问:「……那个五台山浪子呢?」


同是择主而来,他和找对方说说话,相互之间交流一下。


却听骆观临道:「走了。」


「这就走了?」王岳心中一慌,感觉被同类抛弃了,压低声音问:「怎么走的?见势不对,趁夜翻墙?」


骆观临看他一眼:「随刺史大人去往军中了。」


王岳:「?」


这么个走法啊。


不是……这些人做决定,都这么草率的吗?完全都不需要时间来思考的吗?


同一刻,远在京师的孟列,刚从大云寺出来。


他已在大云寺中住了半月之久,直至此时离开,心中已有了一个决定。


但回到登泰楼后,一封自江都而来的书信,却又突然打乱了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