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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棠毫不犹豫:“我那儿。”


第一回合主场优势不能丢。


应如寄有几分意外,毕竟她方才费劲心机可不就是要去他家。


车驶离这一段路,汇入主干道,又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色尾灯。


换上干衣服的叶青棠身体渐渐回暖,除了双脚。打湿的棉袜她脱掉了,只赤脚穿着那双休闲皮鞋。


“应如寄。”


称呼变了。应如寄转头看她。


“我脱掉鞋子可以吗?”


“随意。”


叶青棠蹬掉了皮鞋,两腿抬起,踩在座椅边缘。


应如寄不由自主地睨了一眼,她脚趾上涂着指甲油,但车厢里光线昏暗,看不大出具体是什么颜色,只显得很深,便衬得她脚背皮肤白皙。


过了一会儿,叶青棠又伸手从carplay的菜单里调选出他常用的音乐软件,点击播放按钮。


应如寄觉得她多少有些自来熟,但不知源于经验还是未经思考的直觉,她的行为总会处在一个差一点就将过界,但没过界的微妙地带,并不会叫人觉得冒犯和讨厌。


耀眼、轻易让人喜欢是一种天赋。


她是他碰到的,在这一领域里天赋最高的人。


柏林之声音响响起,续播他在办公室里听到一半的歌曲。


“Close the door and come on in,I got skin I'd like to wrap you in”(*).


幽黄路灯光投入车窗又一闪而逝 ,整座城市于水中倾覆。


她在身旁随歌曲没调子轻哼,快乐的,自由的,像游鱼或者栖息于珊瑚丛的精灵。


车开到观澜公寓小区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叶青棠拎上自己的包和装衣服的袋子下了车,将要关上门的时候,应如寄开口了。


“你先上去,我回个工作电话。”叫人听不出是否借口的平静语气。


叶青棠笑说:“我住3栋1402,车可以开进去,跟门卫报户号和业主名就行。上楼拨可视,我给你开门。”


顿一顿,似提示,也像是就随口一说,抬手指了指旁边,“那边有便利店。”


叶青棠上楼进屋,蹬掉鞋子,脱掉衣服,率先走进浴室。


她没刻意加快速度,卸妆、洗头加上洗澡一共花去二十来分钟。


换上睡衣,将头发擦到不再滴水,接上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直到这时候,可视电话终于响起。


叶青棠关上吹风机,靸上拖鞋走去玄关接通可视,解锁楼下的门。


等应如寄上楼的时候,她从鞋柜里拆出一双干净的一次性拖鞋。


片刻,响起敲门声。


“笃笃”不轻不重的两声。


叶青棠检查一眼可视屏幕里电子猫眼摄入的画面,将门打开。


“请进。”她将拖鞋头朝里递到应如寄跟前。


应如寄关上门,换鞋,平声说:“手底下的人负责的项目遇到一点状况,多聊了会儿。”


他身上有一股清寒的气息,人在玄关淡白的灯光里,显得很是孤郁。


叶青棠微微晃神一下,笑说:“我还以为应老师临阵脱逃了。”


应如寄玩笑语气:“是有这打算。”


不,不是玩笑。


他坐在车里,吹了二十分钟风,最后一刻才真正下定决心。


叶青棠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当他笑的时候,那种叫人错会的孤独沉郁感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失清逸的多情之感。


她转身往里走,笑问:“要喝一点什么吗?”


“随意。”


叶青棠去开放式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两瓶依云水,放到茶几上,“你先坐,我吹一下头发。”


应如寄在沙发上坐下,拧开水瓶喝一口,打量四周。


这公寓目测七十多平方米,样板式的所谓“北欧风”的装修,好在墙上没挂着鹿的挂画,餐桌上也没铺着格子桌布,不至于过分千篇一律。


没一会儿,叶青棠吹完了头发,返身去了趟卧室,睡裙外面披上一件乳白色的针织外套走了出来。


沙发微微下陷,她自然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你饿么?要不要先点个外卖。”


应如寄依然这样回答:“随意。”


“那就……等一下直接吃夜宵?”她偏过脑袋,笑着看向他。


她刚洗过的头发更显蓬松,弥散一股洁净而丰盈的香气。


应如寄尽量忽略,语气随意地问道:“请谁做的装修设计?”


“以你专业的眼光看是不是有点太样板间了?”叶青棠笑说,“开放商送的。我本来想再找人改造的,太忙了,一直没抽出时间。”


“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自己有个工作室,做艺术书展,ABP,Art Book Project,你在耶鲁读书的时候,应该有参加过类似的展?国内的话目前倒是不多。”


应如寄留意到,“你对我的信息很了解。”


叶青棠理直气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应如寄微微挑了一下眉,“所以,我是因为不够了解你才棋差一着?”


“现在开始也不晚。”叶青棠得胜还卖乖。


一时,无人接下一句话。


在气氛变得越发微妙之前,应如寄微微躬身去拿茶几上的水,而叶青棠则站起身。


脚步声往作书房使用的侧卧去了,片刻又回到客厅。


叶青棠手里拿了一份文件,重回到沙发坐下。


“怎么,要签协议?”


“不是。”叶青棠一改平日那过分狡黠而显得漫不经心的做派,严肃而认真,“有两件事情,我想我们最好有必要提前做一下了解。首先是这个——”


她将文件递到他手边,“我的体检报告。相应的,可能也需要你提供一下你的。”


应如寄垂眼一瞥,将那报告接过,笑问:“如果我暂时不能提供?”


“那就委屈应老师今天只能吃夜宵了。”叶青棠笑说。


应如寄翻开文件,不紧不慢地扫了一遍。


实则,他觉得进展到这一步已经有些魔幻的意味,多少有点超出他的经验范围。


但又不得不叹服,至少,她确实十分理智,也对自己十分负责。


应如寄平静地阖上了那份体检报告,轻放到茶几上,掏出手机,从某体检机构的APP里,找出一份pdf格式的电子体检报告——三月上旬是事务所固定的团体体检时间。


他哭笑不得地想,是不是得感谢这个时间是自己定的,但凡晚个两三周,今晚将不止魔幻,而且尴尬。


叶青棠接过他的手机,他似乎没有用手机壳的习惯,直接暴露于外的机身金属边缘有微小的划痕。


她手指放大那份体检报告,先是整体扫过一遍,再细看。


“应老师你的体脂率好低。”


应如寄一条手臂撑在沙发扶手上,闻言转头看一眼。


而叶青棠盯着他,眨了一下眼,睫毛扑闪,“有腹肌是吗?”


“……勉强。”


“我可以看一下吗?”


“……”


“或者摸一下?”


“……”应如寄只得低笑一声,“不急。”


叶青棠翻完体检报告,将手机递还给他,“OK。第二件事,是我希望彼此先阐明自己的偏好和禁忌。”


“你先说?”


叶青棠点头,没有半点扭捏:“我的话,会喜欢dirty talk,但太具侮辱性质的不可以。”


应如寄觉得这个夜晚不至于会更魔幻了,是以他随遇而安地换了一副心态,想看看,从她口中还能说出多少叫他意想不到的话,于是便笑问:“比如?”


叶青棠眉头很好看地皱了一下,吸了一口气,“比如…… 不,我说不出口,假如过程中你说出来了,我会提醒你。”


她顿了一下,盯着他似作审视,“你会说吗?”


“你觉得?”应如寄挑眉。


“这不知道。很多人,单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嗯……还有吗?”


“还有就是,”叶青棠继续阐述,“我会喜欢语言cosplay,当然以后如果条件允许,配合服饰和场所的还原,也是可以的。类似老师和学生,上司和下属,雇主和佣人,明星和保镖……”


应如寄忍住了抬手捂住脸的冲动,因为更想逗她玩,“所以,不包含亲缘关系?比如……”他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咽回了“父女”这个词,因为觉得或许会冒犯,“兄妹?”


叶青棠睁大眼睛,“你喜欢这种吗?”她作思考状,“我好像不是不可以接受。如果你喜欢,我OK,可以配合你。”


……不,他不是,他没有。


应如寄轻咳一声,“……还有吗?”


“没有了。你呢?”


“我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偏好。”应如寄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叶青棠点头,“好。”


话音一落,他们便陷入沉默。


沉默放大了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来自于叶青棠身上,清新甜美如春日清晨的香气。


应如寄不甚自在地往后靠了靠,跷腿而坐。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叶青棠先一步出声了,“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嗯?”


应如寄回头,未曾想,叶青棠已凑拢过来,脸颊挨着他的衣襟,轻轻吸了吸鼻子,“你的身上,为什么一直有咖啡的味道。”


应如寄屏息。


垂眸便清晰看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卸妆后冷玉一样白皙的皮肤,以及那几粒鬼斧神工的雀斑。


应如寄伸手去摸裤子口袋,手指触到某长方形的塑料包装盒,顿了一下,想起是在另外一边,换了只手。


一只不及巴掌大的铁皮盒子。


打开来,是压得薄薄的含片,一股浓郁的咖啡苦香扑面而来。


应如寄说:“刚工作那会抽烟,后来戒了。这是替代品。想尝尝?”


叶青棠点头,伸出指尖拈出一片,放入嘴里。


应如寄盯着她。


“很还原的味……”


没让她将话说完。


铁皮盒子被轻扣上,掷到了木质茶几上,发出轻响。


一只温热手掌,扣住了她的后颈。


应如寄倾身低头。


叶青棠呼吸微滞,心脏也骤停半拍。


很快便伸出双臂,绕过肩膀搂在他后颈,热烈回应。


那轻而薄的含片,辗转于他们的舌-尖渐渐融化。


叶青棠不喜欢客厅的沙发,早想换了,布艺的容易脏,而在她最终有空去挑一个皮质沙发之前,她还不想让它变得更无法打理,于是在将要更进一步之前,低声提议,去卧室好吗?


应如寄轻松地将她一把抱起。


她脚上的拖鞋滑落,“啪”地落在木地板上。


应如寄得空看一眼,日光灯下,显得苍白的脚踝与脚背,修剪整齐的指甲,涂的是纯黑色的指甲油。


叶青棠后背着陆,仰躺。


有玄妙触感,自她的足踝一路延伸,她深吸一口气,细长手指一把揪紧应如寄的领口,让他低头。


她听见他笑了声,然后再度吻她。


·


一切变得模糊而不可辨别。


叶青棠没有扮演主动的角色,虽然这是她一贯的偏好。


源于无法向任何第三人提及的晦涩的心情,此刻,她甘愿地、甘愿地臣服,就像她一直在追逐一道触摸不得的影子。


她闭着眼睛,手指轻抚应如寄的眉毛,顺着眉骨的轮廓往下。


感觉到他闭上了眼睛,她因此微微睁眼。


闭眼的他,也就看不见瞳仁的颜色。


她以指尖描摹,从睫毛,到鼻梁,再到他的唇角。


手指停下,片刻,无力地滑落下去。


应如寄微妙有所觉,睁眼,对上的却是一张微微失神的脸,像是那天晚上她给他听大提琴曲,垂眸时一闪而过的哀伤。


应如寄立即停了下来,双臂搂着她,轻声而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有……”


叶青棠回抱住他,将脸颊埋在他的颈间。


他温柔得让她想哭,陡生无法排遣的罪恶感。


“继续。”叶青棠说。


“可以吗?”他再度确认。


“嗯。”


雨什么时候又开始下的,他们谁也不知道。


这一隅的空间早就变成深海。


黑暗、潮湿,未知的潜流。


负压带来深重的缺氧感,以至于濒临窒息。


又于死亡的边缘潜出水面,深深地、深深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