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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确有情 > 第十章长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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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惠卿穿了身米白色套装,踩着一双缪缪的浅白色低跟鞋,露出脚背,手上提了个托特包,犯愁似的说:“这包不配这身衣服,可我又要装东西。”


季青林拿过包看了一眼,好家伙,笔记本电脑、厚厚的词典、一本书、一本随记本、一黑一红两支笔胡乱地散落在包底,他提着都觉得有些重。


他挑眉问:“这么多?”


杨惠卿嘻嘻一笑,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陪你加班不好吗?”


她手腕一动,去拿他手里的包,却被他按住,他道:“我提吧。”


杨惠卿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他,总觉得男人提着女人的包有些不伦不类:“这样好奇怪。”


季青林牵过她的手,笑着说:“又没人看到。”


电梯从地下车库直升二十三楼,确实没见着一个人,杨惠卿有些好奇,问他什么时候装了个专用电梯,上次来还没有。


季青林从背后抱住她,实话实说道:“上次你突然来公司,他们议论了好几天。我不想别人盯着你看。”


女人也不行。


他不是不知道,公司里那帮年轻的小姑娘学着网上的叫法,背地里喊杨惠卿“老婆”。可她明明是他的老婆。


他把杨惠卿安顿在正对着他的办公桌的沙发上,背后塞了个靠枕,脚下又撂了个。转了半天,他觉得还是不行,又出去绕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条毯子。他给她盖住膝盖,蹲下来问:“我这儿没有你爱喝的,要给你点些什么吗?”


杨惠卿笑着推开他的头,道:“你忙你的去,别管我了。”


她话出口又想起什么,于是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严肃又认真地道:“我忘了问你,爷爷说的‘被压得死死的’是什么意思?”她说话总是这样,轻轻柔柔的,尾音上扬。


季青林被她这样问了也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他懒散地往沙发上一靠,手臂大大地张开,他现在明明处于下风,却仍霸气十足,好像一点儿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能有什么?赵天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说得轻松,杨惠卿却皱起眉。在家里住着的时候,她从父母的对话中也了解了一些信息,她知道,现在双方剑拔弩张,就差撕破脸了。


她不免担忧地问:“聂帧的事是不是他搞的啊?”


季青林点头,宽慰她:“没什么事,快了。”他补充道,“过一阵,我把你送到南岛去,或者你去美国。事情多,我怕照顾不到你。聂帧的意思是让贺一容和你一起去,正好她做小月子,也要好好养着。”


见他这副早就打算好了的样子,杨惠卿有些生气,他根本就没打算征求她的意见。


她双手攥在一起,盯着手指头看,不知道是这屋气温低还是在家里习惯了地暖,手指头冰冰凉,有些青白。


她半天不说话,季青林后知后觉,把人搂过来,她的头还是垂着,像丧气的小鸟,根本不理他。


季青林也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不想和贺一容一起,还是怎么回事?”


杨惠卿这才抬起头来,问他:“你都不知道和我商量的吗?都决定好了才告诉我?”


季青林解释道:“也是才决定的,你要是不同意就不去。反正还有一阵子,你考虑考虑。”


也许是决策者的习惯吧,他总是在心里盘算好一切,考虑到方方面面后,再将方案说出口,却忽略了杨惠卿的感受。


他尝试着站在她的角度设想了一下,冷不丁地被人安排的感觉好像确实不爽。


杨惠卿思考了一会儿也理解了他,他向来雷厉风行,自己又从来没有对他的安排提出过异议。更何况,他的考虑都是为她着想。


“南岛吧,我在那边有个挺好的小别墅,好久没去住了。”


季青林笑着睨她:“看来你还是个小富婆。”


杨惠卿傲娇地仰起脸,下巴圆润,弧度可爱。


“季总不一定比我富。”


季青林的助理敲门进来,是个戴着细框眼镜、一副机灵相的年轻小伙子,眼睛在镜片后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恭恭敬敬地问了个好:“夫人好。”不等她回话,他就捧着文件送到季青林手边,道,“季总,底下要签字的。”


他很好奇老总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晾了他半天,便往电脑上瞟了一眼。看完之后,他两腮不停地抖动着,强行憋住笑意,脸憋得通红。


这位季总,在搜索自己老婆名下的资产,并且神色惊讶。


他就偷偷瞄了一眼,以夫人的产业,恐怕她的身家和老总的旗鼓相当。


季青林吃了一惊,刚刚杨惠卿说他不一定比她富,他便好奇,搜来看看。他怎么也没想到,杨惠卿名下居然有这么多的资产。


季青林想起来,小时候,大家总把她比作长发公主。正巧她屋旁有棵槐花树,长得高高的,最粗的那根分支斜到她的窗前,大家总恶作剧地去爬杨惠卿的窗台。


那时候,他在孩子堆里长得又高又壮,总被他们推着爬树。虽说他平时胡闹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但一想到窗户里是从没见过的、听说风一吹就会化了的人,他也有些退缩。


有一次,他坐在枝上,大声问地上的杨仝:“杨仝,你姐姐是人是鬼?不会吃人吧!”


底下的孩子们哈哈大笑,闹着跳着,他也跟着夸张地大笑,心里的胆怯才去了一点儿。


杨仝那时还穿着开裆裤,杨惠希整天拉着他玩过家家扮公主,他不知道什么鬼神,只知道自己的大姐姐又好看又白。大姐姐的屋子里永远看不见灰尘,到处都是香香的,还摆放着很多流光溢彩的东西,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张大了嘴巴“哇”,“哇”字的尾音拖得老长,来表达他的惊讶。


杨仝听大家这样笑,急得跳脚,手做喇叭状大喊:“才不是!大姐姐是公主!大姐姐说话可好听了,不会吃人!”


季青林壮着胆子,一直爬到枝头,树枝带着身体晃荡,他伸出手去推窗户,但窗户关紧了,纹丝不动。


下面的小孩们起哄:“季哥,看到了吗?”


他贴在窗户上,用手遮着光,瞪大了眼睛朝屋里仔细瞧,没看见人,却看见一柜子的娃娃,地上堆着一沓书,书堆边上是在贺家大哥哥那儿见过的最新款的苹果电脑。床头放着垂着珍珠的琉璃灯,折射出的彩色的光晃到他的眼睛。同样的物件他在姥姥那儿看见过,有一次碰掉一颗珍珠,他还被姥姥打了手。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白色大机器,放在床边,连着许多根线,有许多按钮,红的绿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高科技产品。


他拍拍手,从树干上滑下来,被小孩们围着问:“看见了吗?是和长发公主一样有很长的头发吗?”


季青林背着手,学着爷爷说话的样子先咳了一声,道:“没看见人,她的屋子里有很多高科技产品,还有一柜子的娃娃,数量比赵恩宇的小汽车都多!看起来她很有钱。”


赵恩宇气得红了眼,往窗户的方向扔了一块石头,道:“我明天就去买更多的小汽车!”


石头当然没有扔上去,他却被小孩们围着骂:“你怎么能往长发公主的城堡扔石头呢?”


自那儿以后,他对杨惠卿的印象就只有“长发公主”“高科技”“很有钱”了。


小孩们几次没看到人,也就渐渐地忘了她,等杨惠卿出国,大家更是彻底遗忘了这个人。


季青林也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长发公主”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也没想到,原来他的妻子从小到大都这么有钱。


季青林抬头看着用笔帽抵着下巴的杨惠卿,她下巴上的肉被挤出一个可爱的窝。头发散在两边,垂到腰间。她似乎是嫌鬓边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于是把头发拢到耳后,只是那两缕头发总是不听话地掉下来。她嘟着嘴,脸颊鼓起来,可爱得像个真公主。她索性拿着笔利索地把头发盘起来。


杨惠卿头也不抬地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季青林脚用力一蹬,轮子“咕噜咕噜”带着椅子向后滑,他撑着头看着她,问:“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们都叫你长发公主?”


杨惠卿翻过一页书,手里不停地写着。


“知道。赵恩宇爬我窗户时说过。他说:‘长发公主,我来看看你有多少娃娃。’”


已经三月中旬,杨惠卿的翻译才起了个头。或许是因为外界的关注度太高,她这次对自己的要求几近严苛,经常性地翻一页改一天,怎么也进入不了最佳状态。


她心里有些焦急,所以季青林提议带她来公司的时候她很开心,一是她确实难得有出门的机会,二是她想着换个环境可能状态会有所改变。


《未来》的出版社在国内的办事处已经在联系她,想看样章了,但杨惠卿犹豫着没给。她总觉得翻译有些不妥,相信自己可以修改得更好。


她前几天和季青林抱怨了几句,季青林不假思索地说:“把那家出版社和这本书的版权都买下来吧,这样你想什么时候写完就什么时候写完,没人催你。”


杨惠卿握着笔“唰唰”地写字,状态真的比在家的时候好一些。


虽然纸译速度会慢一些,但这种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写字时候的感觉令她着迷。


改完了一整章,杨惠卿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腿麻了,什么时候从沙发上滑下来变成坐在地上的,自己都不知道。


又麻又痛又痒的感觉从脚趾头蔓延到天灵盖,杨惠卿撇着嘴,要哭不哭地看向季青林,才发现这个人一脸肃杀,握着手机不知道在输入着什么。


缓了半天才挨过这股难熬的劲儿,杨惠卿抱着腿坐着,盯了他半天,他头也不抬地道:“等六点下班,我带你去吃饭。”


他低气压明显,对杨惠卿都有些爱搭不理的。最近他情绪起伏很大,像回到了十六七岁,不开心就撒气。


不知道他是最近不顺心的事情多,还是在故意放大情绪,希望杨惠卿发现他的变化。


杨惠卿和他随意搭了几句话后,就继续翻书了,她腿交叉靠在胸前。书过于厚了,她两只手拿着都有些吃力,要平放在膝上空出一只手才能翻页,再双手举起,离眼睛半臂远,脖子和后背连成一条直线。她姿势完美到可以作为现在外面提升气质的名媛养成班的范本教材了。但看着实在是累。


季青林愈发烦躁,他五指胡乱地敲击桌面,“嗒嗒咚咚嗒嗒”,杂乱又扰人。


杨惠卿偏过头抬起眼,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季青林摸了摸鼻子,咽了下口水,无法解释自己的幼稚行为。


“呃,我有些饿,现在就去吃饭吧?”


杨惠卿合上书,眼睛弯弯地回道:“好啊。”


季青林像泄了气的气球,发不出一点儿脾气。他漫不经心地问:“赵恩宇什么时候爬你窗户的?”


杨惠卿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记不清了,应该是秋天,他用石子砸我的窗户,我打开窗闻到了槐花香。”


她觉得好笑,那段回忆对她来说确实也很难得:“我当时吓得不轻,打记事起,除了家人和医生,我几乎没见过外人。你知道,他小时候又黑又胖的,我又胆小,突然被人砸窗户,怎么也不肯一个人睡觉。后来爸爸去找了赵天泽,听说赵恩宇被他爸爸打了一顿,之后他写了张纸条向我道歉。”


季青林的手紧紧攥成拳,骨节“咯吱咯吱”响,他压抑着情绪,吼道:“别说了!”


杨惠卿愣住了,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出来。


总是这样,明明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做,他却因为她或喜或怒,方寸大乱。


其实在知道赵恩宇对她有心思后,他出手狠了些,打乱了全盘计划。


这些年,赵恩宇虽然是个不成器的草包,但顶着赵天泽的名头在各地捞项目,利润大的项目几乎全被他赵家包圆了。也就是最近两年,季青林才在环保类项目上分得一杯羹。


本来是放长线钓大鱼,但他等不及了,他等不到赵天泽倒台后再出手。


赵恩宇这些年犯下了太多违法乱纪的事,年初有一个书记对他名下竞标企业的建筑资质提出异议。那个书记只不过说了句希望他能提高标准,他就丧心病狂到把人家还在上学的女儿绑去。


这么多年来,利欲熏心的赵恩宇到底成了怎样一个恶魔,他不知道。赵恩宇会不会有一天胆大妄为到去威胁杨惠卿,他也不清楚。


赵天泽掳去江阿姨三天三夜的事情,谁不是心知肚明的?


那时候,赵天泽还没有现在的地位,聂帧爸爸也还在,不比赵天泽差。当初,赵天泽都敢做出那样的事,就算他如今低调,博得了“温文尔雅”的名声,但恶是藏在血液里的。


季青林不得不早做准备,把一切不好的可能性提前扼杀。就算以两年来公司在环保上的努力全白费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聂帧毫无预兆地在一个雾蒙蒙的下午去迁坟,季青林也是中午才接到通知的。


山顶湿气重,天阴阴的,还起了雾,水汽在半空中凝结,湿漉漉的。


聂帧带了一群人围成一圈。


季青林双手插兜,看工人破土,问他:“你爷爷知道吗?”


聂帧声音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他最近精神不太好,我没敢告诉他。”


赵家庄园就在半山腰,虽然往山顶这条路上没人看守,但这事肯定瞒不过赵天泽。金属碰撞,发出冷冰冰的声音,鸟低低地飞上来,又被抛起来的土吓得扑棱两下翅膀逃走了。


季青林和聂帧都不讲话,耐心地等待着。


棺材浅浅露出一角时,赵天泽到了,他跌跌撞撞地滚下车,好在边上的人扶住了他。他站在车门前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洞,记忆汹涌而来,他有些站不稳。


许久许久,时间漫长到仿佛每个人都在虚空里过完了一生。


赵天泽的声音十分嘶哑,像破旧的风箱在费力拉扯着,刺着耳膜:“小帧,给你妈迁墓怎么不说一声?”他笑了笑,一副长辈教训小辈不懂事的语气,“这事要挑黄道吉日,讲究得很。”他长叹一口气,深情地看着渐渐露出来的棺木,“唉,你妈在下面也不得安生。”


聂帧看他这副神情只觉得屈辱,白了他一眼,不理他。赵天泽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自己与自己和解,说:“算了,你妈在这儿孤单,你接她回去吧。”


风鼓起他的裤脚,显得他滑稽可笑。


季青林回头看了一眼,赵天泽对上他的目光,嘴巴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便对季青林说:“青林,等会儿到我家来陪我下盘棋。”说完,他便佝偻着身子钻进车里。


季青林到的时候,赵天泽已经在小厅里摆好了棋盘等他。他捧着杯茶,刚刚山顶上失意的老人像是幻象,此刻他摇身一变,一副温文尔雅的形象。他笑着招呼道:“好久没人陪我下棋了,今天可算抓着你了。”


季青林也不多话,坐下就走棋。两人旗鼓相当,兵换卒,炮换炮,谁也没讨到好。


季青林眯眼,上了步马。


赵天泽斜眼望去,笑着说:“青林技术也大不如前,怎么‘蹩马腿’都忘了?”


季青林也笑,跟自己混忘了似的,说:“坏了规矩了,我最不会走的就是马。”他把马放回原位,走了车,“我最喜欢这车,直来直去的。”


赵天泽看了他一眼,道:“直来直去是好,但也要审时度势。”他用马打了他的车,接着道,“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马最灵活,进可攻,退可守。”季青林不当回事,手里转着个死了的棋,又上了个卒,道,“小兵只要过了河,当车一样用。”


赵天泽不察,河边的马竟然被堵死了。季青林乘胜追击,没几步车炮双打,将了军。


“赵叔上年纪了,也不如以前耳聪目明了。”


赵天泽摆摆手,一点儿也不在意一盘棋的输赢,笑着给季青林添了茶,道:“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人了。”他眼神一转,端着教育下一代的架子说道,“你们年轻人啊,总是风风火火的,不给自己留后路。有些事,犯不着动枪动棒的。”


季青林只道:“您说的是。”


季青林出了赵家庄园就接到了爷爷的电话,他问:“怎么着,我听说聂帧去迁他妈妈的墓了?”


“是,赵天泽拉着我陪他下了盘棋。”


季霖粟不关心迁墓闹没闹起来,却关心起棋盘的输赢,听了几句便哈哈大笑:“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孙子!”


季青林也笑起来,他和他爷爷一样,棋盘上从来都是喜欢用车,横冲直撞。


挂电话前,季霖粟嘱咐道:“收着点儿,看在我们老一辈的面上。”


“知道了。”


季青林有几天没回去陪杨惠卿吃晚饭了。自从某天带她吃了次外卖后,她像是得了什么新乐趣,总是点些外卖尝鲜。


季青林一进门,阿姨就迎了上来,道:“夫人又点了外卖,是不是上次的事让夫人不高兴了啊?”


季青林脱了外衣递过去,道:“没事,您别多心。”


转了一圈,他最后在影音室里找到了她,她面前摆着一堆吃的喝的。


杨惠卿冲他招手,道:“你快来!”


季青林学着她,也盘腿坐着,嘴里被她塞了一块薯角。


“好吃吧?这家现在超火的。”


投影仪放着不知哪一年的花样滑冰比赛的视频,一个长相柔美的男子在转圈,动作很是轻盈。


“你什么时候爱看这个了?”


杨惠卿拿起遥控器,倒回去给他看特写镜头,不停地夸赞:“他可厉害了,而且长得也好看。”季青林脸色变了,杨惠卿却还在喋喋不休,“你知道他吗?他代表着男子花滑最高水平,可他也有哮喘。”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季青林知道她不想待在家里,这几天试探着问了他好几次能不能和孙芊一起出去吃饭。


杨惠卿不知道季青林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眨着星星眼循循善诱:“你看,他也是哮喘,我也是哮喘,人家是世界冠军呢。”


季青林堵她:“你还是年轻有为的大翻译家呢。”


季青林说完,起身去浴室洗澡。


杨惠卿竖起耳朵听着浴室里的声音,听到水流声消失后,她赶紧坐好,把进度条调整到某个位置。


季青林擦着头发出来时,画面是还是那个身穿红白表演服的纤瘦男孩,他跳起来接连做了两个漂亮的转圈动作后,完美结束。男孩没支撑几秒,突然脱力,趴在冰面上,又转过身仰面躺着,满脸痛苦,大口呼吸,缓了好久才踉跄着起身退场。


杨惠卿捧着脸,满眼都是感动:“他好厉害哦,哮喘发作都能撑着完成比赛。”


季青林瞟了她一眼,回道:“是挺厉害。”


他根本不接招。


杨惠卿膝行到床边,拉着季青林的手让他坐下,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给他擦头发。由于侧着身不顺手,她索性直接跨坐在季青林的腿上。


香喷喷的身体送过来,季青林明知有诈,却难违本心,搂住她,撑着她的后腰。她好像涂了唇蜜,嘴巴粉嘟嘟、水光光的,十分诱人,季青林偏过头,不看她的脸。


杨惠卿“啊”的一声,似懊恼胳膊不够长,于是支起身子给他擦后脑勺。她故意在他耳边吹气,季青林感觉耳朵热得发烫。她却佯装不知,专心给季青林擦着头发,一边擦一边说:“我才发现你的头发又粗又硬呢,果然脾气不好。”


季青林的太阳穴跳动了两下。


话一出口,杨惠卿自己也觉得不对,她没过脑子,只是单纯评价他的头发。此情此景下,她的话听着明显意有所指,她赶紧补救道:“小时候,奶奶总说我头发细软,会受欺负。她说头发硬的脾气才大呢。”


尽是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季青林搂紧她,把她的肩膀按下去,让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他的声音低下去:“是呢,你的头发又细又软。”


杨惠卿咬紧了唇,不敢再出声,安静地擦着他的头发。


他扶着她的腰,手下动作逐渐放荡。杨惠卿闪躲着,知道自己不能落于下风。她扭着腰往后,风情万种地看着季青林,甩手扔掉毛巾。


季青林差点儿笑出声。


杨惠卿手指摸上他的下颌角,轻轻蹭着。


季青林光着上身,她贴了上去。


“我在家待腻了呢。”她拖长尾音,声音娇媚。


季青林不为所动:“那我去公司的时候把你带着。”


杨惠卿怎会满意,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道:“我想没事的时候就出门逛逛。”


终于绕到这句话了。


季青林冷冷一笑,道:“不准!”


杨惠卿怎么也没想到,她费了半天的劲,结果想法这么轻易就被否决掉了。她瞪着他,来了脾气,光脚踩地站起来,猛推他一下,季青林竟被她推倒在床上。


杨惠卿把季青林的手腕握住,将他压在床上。


明明季青林轻轻一挣就能挣开,他却心甘情愿地受缚。


她头发披散下来,说:“答不答应我?”


他哑着嗓子问她:“应你什么?”


杨惠卿不满意他不看她,跟发狠的小猫似的咬了他一口,道:“你不听话。”


他笑着答:“哪儿不听话?”他的手腕不是都被她按住了吗?


季青林抬起头来,轻轻柔柔地吻着她丰润的唇。杨惠卿被亲得晕晕乎乎,浑身都沁出汗来,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


季青林不急不躁,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转换了位置,杨惠卿的手腕被他按住,他从她的嘴巴亲到下巴,慢慢往下。


后来,杨惠卿才想起来她的目的根本没达成,便嘟着嘴、搂住他的脖子,转变战术,说:“我连长城都没去过呢。”


这一招果然奏效,季青林低着头玩着她的手,沉思良久,说:“不是我不答应,你应该知道爸妈对你有多小心。”


杨惠卿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她的爸妈。


“不用我的车,你的车借我用,他们就不知道啦。”


这确实是个办法。


季青林睨了她一眼,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杨家会因为哮喘这个病就把杨惠卿拦在家里这么多年。


“其实没有严重到不可以出门的地步吧?”杨惠卿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提起,“我是先天性哮喘,小时候很严重,睡觉时都喘不过气,跟要死了一样,妈妈几乎得整夜整夜地守着我。妈妈小心翼翼地照顾了我好多年,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听话,因为没什么可以报答他们的。”


杨惠卿声音艰涩,闭上眼就可以想起,以前整夜整夜呼吸困难时,身边永远有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


“有一次,惠希偷偷带我出门,我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被抢救了好久才捡回来一条命。”她云淡风轻地描述道,“可能是因为爸爸妈妈经历过太多次差点儿失去我的痛苦吧,所以后来他们就完全不让我出门了。可是我现在好很多了呀,只要带着吸入剂,遇到情况及时吸几口就没事了,世界冠军也是这样做的!”


季青林完全理解杨父杨母的做法,要是让他直面杨惠卿那么多次危险情况的话,他也不会任她冒险。


杨惠卿撇着嘴,可怜兮兮地道:“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家里吧?那多可怜呀。”


季青林终于被说服,与她约法三章后,欺身上来,说:“现在我答应你了,你又要怎么感谢我呢?”


季青林安排了一辆车,专供杨惠卿出行用,可自从得到了“约法三章”的出行许可后,她一步也没迈出去过。


季青林也不问她,她看起来也不是会对长城感兴趣的人。


季青林愈发忙碌,陪着杨惠卿的时间变少了,他又自作主张地从其他地方找补回存在感。


杨惠卿常穿的设计师品牌竟然拉了一车的衣服过来。四个长衣架上挂满了春夏新装,一眼望去,材质、颜色,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设计师,亲自给她介绍这一季的设计理念。


杨惠卿托腮听着,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见他似有长篇大论之意,及时打断:“嗯,辛苦你们了,把衣服送上去吧。”


阿姨接到指示,上前引路。


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衣服,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


设计师有些下不来台,说:“我这衣服挑肤色,本来以为只有林琍那样白的人穿起来才不被辜负了,今天见到您才知道人外有人。”


杨惠卿似乎有了些兴致,问道:“哦?明星也穿你的品牌吗?”


设计师倨傲起来:“那是,他们最忌讳撞衫,我的高端线都是一个款式一件,她们很喜欢。前几天,王辛昕有一个活动需要走红毯,她花了好大功夫要借我的衣服,可我之前和她有些过节,就算她最近大红了,我也不想理她。最后还是季先生派人打了招呼,她才穿上了。您看到了吗?就是那条蓝色裙子,当晚就上热搜了,艳压全场。”


杨惠卿摇摇头,道:“我不关心这些。”


设计师翘着兰花指,惊讶地道:“哎呀,我以为您知道呢。您家里新开的珠宝品牌,不是请了她做代言人吗?”


“我家里?杨氏吗?”


那位年轻的设计师捂住嘴,这才反应过来:像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就算结了婚,姓氏也依然分得很清楚。


设计师讪讪地道:“是您先生的季氏。”


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杨惠卿,他是特意上门来见见这位被网友封为“人间富贵花”的人物的。杨惠卿今天穿着他设计的秋冬针织系列,平平淡淡的浅咖色的套装,却被她穿出一股雍容的味道。网上流传的那几张照片表现不出她真人气质的万分之一。


明星见得多了,真美人、假美人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面前这位,虽然五官比不上明星精致,但胜在皮肤雪白透亮,肩颈细长,最绝的是那纤细的腰身。她身材火辣,却偏偏有着端庄文静的气质。


她手边放着厚厚的词典和本子,印证着她翻译家的身份作不得假。


设计师小声道:“您真的不知道吗?季先生新开的珠宝品牌,商标是一个大写的‘Q’,品牌名叫‘QING’呢。”


杨惠卿已经两天没见到季青林了,她想了想,去了个电话,毕竟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见到他。


铃声响了好一阵,电话才被接通:“怎么了?”


杨惠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通话界面发呆。她不喜欢把手机放在耳边通话,习惯开着扬声器,好像这样两只手都空着才是在对话。


“该不会是为了衣服打电话来的吧?衣服应该是合你心意的。”季青林语气带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喜欢什么,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杨惠卿有些不自在,别扭地道:“哪儿很久了?”


“好好好,没有没有,我们才新婚燕尔呢。”


季青林越来越愿意惯着她,大事小事都心甘情愿。他以前觉得只有没骨气的男人才会把女人捧到天上去,轮到他了,他却觉得把杨惠卿捧着、哄着,他才有无限的幸福感。


几天不见面的小情绪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好,她问:“怎么想起做珠宝了啊?”


“国内没有什么高端珠宝品牌,这部分市场空缺,所以我想做一个高端的。而且……我自己做了,最好的石头才都是你的。”


杨惠卿的嘴角高高翘起,她知道季青林做珠宝品牌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她是喜欢宝石的,虽然她从没在他面前明说过。


“那怎么叫‘QING’啊,好土。”


季青林不以为然,说:“哪里土?他们都说很好听。而且不是说网上有我俩的粉丝吗?这也算是一种品牌宣传了。你算是‘野生代言人’?”


季青林是资本家,他没有什么要铭记爱情的浪漫天分,定这个名字还是广告宣传部出的主意,没想到大家一致同意,觉得这样能够扩大品牌声量,品牌容易一炮而红。从长远角度来看,只要老总夫妻恩爱,这对品牌宣传也是长久有益的。


“我是‘野生代言人’,那你还请王辛昕?”


“我就知道你要问到这上面来。她今年商业影响力排名很靠前,综合评估下来,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季青林早就准备好了一大段解释的话,定代言人的时候他也有顾虑,但几番比较,王辛昕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惠卿“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知道啊,你才不会那么蠢,我也没有那么蠢。”


季青林再次感叹:就算是让他自己选,他最后娶的人也一定是杨惠卿。


“已经选好了石头给你,做项链好不好?”


“两会”前一周,端城变得庄严、肃穆,机场和高铁站的特警人数都多了几倍。


季青林接完季霖粟的电话就急匆匆地往老宅赶,到了巷子口,他小跑着进门,季霖粟正戴着老花镜在费力地看着什么。


季青林上来就打趣他:“您人老耳不聋,听到什么风声了?”


季霖粟透着老花镜打量着站在灯下的高大男子,没说话。


季青林不以为意,大剌剌地坐下。


季霖粟问:“我问你,那个举报信是谁送上去的?”


季青林笑了笑,打量着季霖粟的神色,看他没有责备之意才说:“贺家老大亲自去找他,谈成后,是我派人一路护着送上去的。”


“你们都是有本事的。”


季青林竟然没听出来是褒是贬。


过了半天,季霖粟才扔出一句话:“后续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既然出手了,就要一招制敌。”


季青林点头:“就是不知道赵恩宇跑到哪儿去了,他可能是提前收到消息,用了假身份,目前还没查到他离开端城的记录。”


季霖粟摘下老花镜,似是累了,靠在椅子上假寐,摆摆手,道:“去吧,你们小辈的事,我也插不上手了。”


季青林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爷爷”,过了这个年,他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矍铄了。


也不知道季霖粟听没听到,摇椅一晃一晃的。


那个独生女被赵恩宇糟蹋了的书记被反贪总局保护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有了安全感,竟竹筒倒豆子似的,讲出一堆赵恩宇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这些连季青林等人都不知道,原来赵恩宇已经敛财多年,犯下了不只一桩案子。


贪财之多,罪行之恶,夸张到让人不敢相信。


据说,赵天泽被问话时痛哭流涕,瘫倒在地,一直在说“教子无方”“对不起社会,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等话。


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赵天泽参与了这些事情,他只是暂时被看管起来,外出有人跟着。但这种消息哪儿瞒得住?赵天泽被带去谈话了这事传出去,就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赵家名下企业的股价一夕暴跌。


不信者有之,添油加醋、编造出各种传言者有之,更有好事者提起当年聂帧父母出车祸意外死亡一事,网络上开始流传各种“阴谋论”。


虽然赵天泽被看管了起来,但多年来受着赵家庇护的人遍布各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赵家关系密切的人四处奔走,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树。


季青林实在没有时间回家,手机在手里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拨出电话。


“这几天,我恐怕都没空陪你了。”


杨惠卿一直都是懂事得体的,就算心里有点儿不高兴,面上也不会显出来,只道:“好的,我知道了。”


“你提前去南岛吧。最近局势太乱了,反正我也没空陪你,你就去南岛散散心吧。”


杨惠卿笑着道:“我哪儿有什么不顺心的?”最多就是一个下午想不出句子最佳的译法时有些烦闷罢了。


季青林也笑了,道:“是我请你帮忙,聂家正处在风口浪尖,聂帧不敢把贺一容留在这儿。就当我请你去陪着贺一容散心?”


杨惠卿应下来,她知道最近局势紧张,早上杨母还和她打电话抱怨,想出去逛个街都被父亲拦了下来。


她不自觉地嘟起嘴,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那你什么时候去接我呀?”又是她撒娇时惯有的语气。


季青林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事情一解决,我就去接你。”


杨惠卿和贺一容在飞机上见面,贺一容到得有些晚,杨惠卿透过舷窗看着她走过廊桥,脚步轻快,看起来像是一蹦一跳的。


她笑意盈盈,嘴边的梨涡很是可爱,看起来依旧是个青春美少女。


杨惠卿不免感叹:年轻真好。


乘务长过来,半蹲着向她们打招呼,说明起落时间,问她们的餐食喜好。杨惠卿看着礼貌地微笑着的乘务长,贺一容看着温婉大方的杨惠卿。


杨惠卿侧过头来,问:“你吃哪样?”


贺一容明显没听进去乘务长的话,她尴尬地一笑,头也跟着歪向一边。


杨惠卿替她做主:“温牛奶吧,要鱼肉饭。”


贺一容手撑在两侧,小腿一晃一晃的:“惠卿姐,你好白啊。”她说话带着明显的江南腔调,在端城生活了七八年都没变。


杨惠卿拆开毛毯给她盖住裸露的小腿,说:“你不能着凉。”被照顾惯了的人照顾别人时稍显笨拙。


飞机滑行的时候,贺一容突然说:“以前我妈妈被爸爸留在沪城,他说事情过了就接她回来,后来……”


杨惠卿听说过一些细节,后来贺一容的妈妈得了产后抑郁症,种种并发症下,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惠卿姐,他们为什么总喜欢把女人往外赶呢?”


贺一容没过多久就歪着头睡着了。杨惠卿无聊发呆,正考虑着要不要也睡会儿,机身突然颠簸起来。


“嘀嘀”声响个不停,乘务长温柔又处变不惊的声音从机内广播里传出来,告知大家遇上气流。剧烈的几下晃动中,贺一容被惊醒了。


杨惠卿的心“怦怦”地快速跳着。气流颠簸是正常的,但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猛烈不停歇的。又过了许久,飞机才逐渐趋于平缓。


贺一容拉高毯子,蜷着身子又睡了。


飞机降落时,杨惠卿的手机收到了微信,她诧异于南岛的信号竟比端城好上许多。


“我们家在南岛也有度假的房子,把人叫过去给你用?”


虽然杨惠卿和季青林说话时也常常“你家”“我家”分得清楚,但“我们家”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她心里有些不爽。说到底,现在他和她才是一体的,他俩才是“我们”。


她只发过去一个“好”字。结果白色的小圈圈转了半天,变成一个红色叹号。


等杨惠卿到了那幢只在买房时签过字、她从没有见过的海边别墅时,她才发现,季青林根本就没打算听她的回答,他送过来的厨师和打扫的阿姨已经就位。


南岛下午的阳光毒辣辣的,海风刮过来,带着点儿潮湿的咸味,一点儿也不凉爽。


贺一容到现在才彻底醒过来,她也不怕晒,上楼换了吊带短裤,便坐在客厅里晃着腿晒太阳。


看到杨惠卿戴了个夸张的遮阳帽,全副武装,连手都套上了手套,贺一容不禁感叹:“难怪你白。”


门前百米处是私人海滩,三三两两的人各自占着自己家门口的那片,默契地不越界。


杨惠卿在美国的房子也是在西海岸边,她喜欢海边,尤其喜欢海边红彤彤的夕阳一下子掉下海平线的景色。她看到有人驾着摩托艇,直直地往她们的方向过来。


浪打在后面,形成一条笔直的白线。


贺一容也眯着眼看过去,盯了一会儿,她嘴巴张了张,似是不敢相信。


来人赤着上身,皮肤晒成古铜色,头发湿湿的,耷拉着,他不耐烦地用手把头发捋到后面,冲着她们笑。他大步走过来,直接坐在杨惠卿和贺一容中间的躺椅上,对她们说:“我前些天到的时候才知道这幢房子是小嫂子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们。东面那间是我家的。”


杨惠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哦,可能很快就不是我家的了,你们说是不是?”他话锋一转,问起贺一容,“一容妹妹,聂帧没和你一起来?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小时候,他不是就差把你绑在腰带上带着吗?”


贺一容小脸通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气的,她几乎是从嗓子里喊出来:“赵恩宇!”


赵恩宇哈哈大笑,像邻家哥哥那样伸手揉乱她的头发,道:“我们一容妹妹还是这么可爱。上学的时候,我就爱欺负你;现在看到你,我还是想欺负你。你跳脚的时候,像小兔子一样。”


杨惠卿走过去,把他的胳膊拍开,坐在贺一容的躺椅上,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赵恩宇耸耸肩,退了回去,躺着道:“小嫂子,你别怕。今时今日,我又能怎么样呢?”他回忆着过往,感慨道,“我和一容妹妹也是有过一点儿交情的,说起来,我可能比小嫂子你还更熟悉她一点儿。一容,你说是吗?”


贺一容根本不理他,拉起杨惠卿就要离开。


赵恩宇却猛地起身,把两人相握的手按住,死死地盯着她们道:“坐下来陪陪我。”


杨惠卿看他神色狠戾,怕惹怒他,便安抚地拍了拍他压着两人的手的手背,说:“你先放开。”


赵恩宇自嘲一笑,万分颓废:“小嫂子,你别怕,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能在这儿遇到,我们也算有缘。季哥和聂帧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南岛吧?其实我知道你这幢房子在这儿时,晚上经常做梦梦见我被抓了,季哥、聂帧、贺家哥哥们、惠希、杨仝、江坊,甚至宋施,所有人都在场,他们看着我被铐上手铐、带上警车。我知道我是躲不过去了,可是有些事不是我想做的,我真没想过……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杨惠卿和贺一容对视一眼,贺一容面露不忍之色。


赵恩宇把头埋在手掌中,久久没抬起来。直到落日瞬间掉下海平面,风凉了起来,吹落杨惠卿的帽子,吹鼓赵恩宇的沙滩裤。


“我记得,我刚到学校的时候,班里的女生欺负我,是你替我骂她们的。”


赵恩宇擦了一把脸,大大咧咧地笑着道:“贺家的小妹妹怎么能被外人欺负!”他转头看了一眼变暗的海,道,“进去吧,你刚坐完小月子。”


赵恩宇最后喊住她们,让贺一容给聂帧带一句话。他说那句话时,脸上露出悲切悔恨的神色。


贺一容很久没说话,厨师把鱼汤热了又热,她一口也没喝。半夜,她推开杨惠卿的房门,抱着枕头,光着脚,真像赵恩宇说的那样,“小兔子一样”。


杨惠卿赶紧掀开被子让她上来,她披着被子呆呆地问:“惠卿姐,赵恩宇是不是要坐牢了?”


杨惠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但赵家毕竟还没完全倒下:“我不知道他具体犯了什么罪,但法不容情。”


贺一容落下泪来,道:“惠卿姐,我知道你不信,很多人都不信,赵恩宇他……曾经是个好人。一开始,聂帧也没有把上一辈的恩怨怪到赵恩宇身上。是赵恩宇他爸爸,他有一阵子容不下赵恩宇的存在,好像是因为有了赵恩宇他才不能和江阿姨在一起,所以老是打骂赵恩宇。”


“渐渐地,赵恩宇的性情变得古怪起来,和聂帧也不对付,处处针对他,两人这才闹掰了。后来,听说赵恩宇得了躁郁症,他做的事越来越过分。”她边抹着泪,边说个不停,“我不敢在聂帧面前说起这些,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哭,不应该觉得赵恩宇可怜,毕竟他犯下了太多十恶不赦的罪。”


“可是他真的很可怜,他爸爸都不把他当儿子。他以前也很善良,实验课拿小白鼠做实验,他和老师吵架,把小白鼠放跑了。”贺一容哭得打起嗝来,“对不起,惠卿姐,我实在忍不住情绪。”


杨惠卿给她顺着气,道:“人性复杂,为了利益,有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欲望是无限的,但同时又是可控的,做出什么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相信赵恩宇曾经是个好人,但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也是他对自己的放纵。”


说实话,在知道赵天泽没有把赵恩宇当儿子后,杨惠卿也觉得赵恩宇可怜。


为什么赵天泽为了自己偏执的爱情,要牺牲掉那么多的人呢,甚至是自己的亲骨肉?这样的爱情,除了感动自己,简直一无是处。


杨惠卿没想到赵恩宇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第二天一早,他就坐在客厅里等着她们。


这边的阿姨们也不知道这尊大佛是谁,只当他和杨惠卿、贺一容相熟,客客气气地端了茶水待客。


他甚至给自己要了一份早餐,坐在她们对面吃,还说:“季家的厨子果然不赖,不愧是季爷爷调教出来的。下辈子,我也做个女人,感受一下被人捧着是什么感觉。”


杨惠卿懒得理他,倒了杯温牛奶递给贺一容,赵恩宇贱兮兮地把自己的杯子也递过来,喊了句“惠卿姐”,没有再叫“小嫂子”。


杨惠卿看了他一眼,边给他倒牛奶边问:“警察不知道你在这儿吗?”


他指指外面,说:“有人盯着呢,我跑不了。我家老头子还只是被人看管着,他们现在不抓我进去,只是监禁。”他竖起手指,点了点杨惠卿和贺一容,“他们肯定在查你们是谁。”


他又装腔作势地问:“你们说,杨家和贺家禁不禁得起查呢?”他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自顾自地说个不停,“贺家不涉商,应该还好。但是杨家呢?”他盯着杨惠卿,挑衅意味十足,“惠卿姐,你杨家可是家大业大啊。”


杨惠卿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将还没喝的牛奶倒进边上的水池里。


“更别说季哥经手过那么多合资项目,真算起来,谁又是完全清白的呢?”


他拍了拍手,沾在手上的吐司屑撒在了白色盘子上。


他好像又犯病了,眼球突出,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冒着虚汗,癫狂了一样哈哈大笑。随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嘴里说着:“我就等着看,看谁进去陪我。”


季青林适时打电话过来,铃声响了半天杨惠卿才接起电话。


“才起吗?”


杨惠卿一只手搅着汤,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勺子与碗壁碰撞,清脆的声音传了过去。


不等她回答,季青林便说:“我猜猜,在吃饭?”


杨惠卿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杨惠卿晃了晃脑袋,道:“没什么,”当着贺一容的面,她也不避讳,“就是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呀?”


季青林沉默半天,才说:“过几天吧,等聂帧把当年他父母的车祸是人为的证据交上去。这事有点儿难办,等事情都解决了,我再接你们回来。你们在南岛安全些。”


杨惠卿看了一眼赵恩宇骑摩托艇出海的背影,听着季青林有些烦闷的语气,决定暂时不告诉季青林赵恩宇也在南岛的事,赵恩宇被人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好的。”